愣了片刻过后,源雯正欲伸手拿过盘上的汤匙,却又突然望向洛生开口道:“有劳你的心意了……可在我印象中你不曾学过游泳,也不曾进过厨房,今日怎么突然会懂得些下河抓鱼和烹饪的本领?”
闻言源洛生心里不禁猛地一颤。
他并不想告诉姐姐自己是死后重生穿越过来的,自然也不能向源雯说明自己早已学会游泳和烹饪的情况……至少他认为现在还不适合告诉源雯这些事情。
在源洛生的设想中,他并不想源雯知道太多,只要姐姐平平安安地过上幸福日子就好。
如果可以,他愿意在幕后暗中操持一切,只给源雯留下人生舞台上的光明。
面对姐姐的突然发问,源洛生忙想出一套说辞,只解释说自己平日擅长观察多向别人学了些本领,源雯竟也信他所言而不多怀疑。
源洛生正担心自己临时编的谎言会不会被戳破时,源雯却只单纯地想着:“为什么弟弟学会了游泳和烹饪自己却一所知?”
她只觉得是自己近日神绪太过松散对弟弟关注少了,脑海中反而升起一丝不安与愧意。
纵使心知自己不久后就要被拖入深渊与家人彻底别离,源雯却还是想在最后的时刻里给予她最在意的弟弟微不至的照顾与关注……洛生学会了新本领的事固然可喜,在她心中却还是带来了一丝遗憾的——即使这细微的情绪连她自己都法察觉。
源洛生并没察觉出姐姐心里的那一丝异样情绪,只一味地催源雯快些尝尝他的手艺。
抵不住弟弟的连番催促,源雯只得微张开嘴小尝了一口眼前的“佳肴”。
鱼肉滑入喉时,如有春风抚面,一瞬可忘世间苦恼,再烦愁。
一条简简单单半指大的煎炸小鱼,外酥里嫩,入口即化,竟是意外的好吃。
因着家贫,源家众人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此番鱼肉下肚对源雯来说着实算得上是品尝了一番美味,甘甜香气荡漾舌尖,确是回味穷。
源洛生坐在源雯身旁的床沿上侧脸看她,嬉笑着问:“姐姐尝了这鱼,感觉味道如何?”
源雯放下手中碗筷,颔首微笑:“味鲜肉甜,尝起来是极好的,只是……”
源洛生立时追问:“只是什么?”
源雯敛容放下手中碗筷,转头看向源洛生,抚着他的一头软发笑道:“你刚刚一直盯着我笑,给我看得心里发慌,难道是我脸上粘了什么脏东西惹人发笑吗?”
此话一出,源洛生这才发觉自己游走在姐姐身上的目光有些太过肆忌惮了。
他连忙背过身去避开源雯的视线,结巴着解释说:“没……没什么脏东西……是我想别的事情发呆愣住了而已。”
源雯笑称:“你也别多想什么别的事情了……如果我没猜的话,你和爸妈也都还没吃晚饭吧?这碟煎鱼你就拿到外堂去和爸妈分了下饭如何?”
源洛生闻言额头青筋立时暴起。
都什么时候了,姐姐怎么还在为源常平那贱人着想?就因为那混蛋名义上的父亲身份吗?
源洛生只觉自己的姐姐为人太过孝顺良善,即使她要孝顺的对象是个十足的恶人。
此时他心里纵有万分火气,却也怕再刺激到源雯,并不敢多说什么的。
思来想去,源洛生到底是只能骗源雯说:“父母那边我也给他们做好饭菜了,姐姐你只管吃好自己的便是。”
他一说完那话,他和源雯姐弟二人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源洛生说出那番话时,虽然面上已经换了副和善面孔,但语气中却依旧充满怨气的,提到“父母”一词时咬字更是极重,似是充满芥蒂与偏见……因着这些破绽,他费劲藏起的那点心思却也瞒不过源雯的眼睛。
两人中,到底是看穿了弟弟心思的源雯开口打破沉默:“洛生,你再怎么怨恨父亲,也不能把气一同撒在母亲身上的……而且我想和你谈谈前日之事,就算你再怎么讨厌父亲也不能直接和他动粗,其人逞凶时你避开就是了,大可不必与他针锋相对闹个天翻地覆。”
“我知道的,”源洛生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糟心事,转过头来强挤出一副笑容,“前日是我做事鲁莽了,姐姐不要往心里去。”
心火喷升,他背上像冒火一般腾出数股热气,形中炙烤着各有心事的两人。
源雯拿起床边的蒲扇为源洛生扇凉,轻声安慰他说:“你能这么想便最好……现在的日子虽然苦了点,但是未来你长大成人后便可往外边谋活发展,再也不用受这家中的羁绊了。”
源洛生逐渐平复情绪,苦笑道:“我未来是还能往外谋活发展,那姐姐你呢?”
源雯没想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一时语塞。
没给姐姐回过神的机会,源洛生又趁机发问:“阿姐你真的愿意遵从所谓的父命外嫁于人吗?”
这回源雯反应过来了,踌躇着说出一句:“我愿……”
最后一个“意”字还未说出,源洛生忽地伸手覆住她唇,不愿再从那口中再听出半个糟心字。
他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面色倏然变得惨白……源雯抬臂想要拨开他手,却是被源洛生强硬架住动弹不得。
十三岁少年的手掌肉感尚嫩却是毫温度,紧贴着源雯的薄唇透出丝丝冰凉。
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汇,源洛生直将心中想法说出:“姐姐,我不许你骗我,我要听你内心的答案,好吗?”
说罢,少年迟疑着放下了覆唇的手……他直直地望着源雯,深邃的瞳孔中时不时透出几丝转瞬即逝的微弱光芒,似在述说着他内心的倔强与不甘。
那犀利的眼神仿佛在说他已洞穿了源雯内心,容不得有半分质疑。
源雯沉默着,再力说出什么反驳的话语。
源洛生说的没,她内心确实是不愿意“外嫁于人”的,一切都只是迫于奈而已。
她不想把弟弟也拖下水,因而一直不敢在源洛生面前表露半点心迹,没想到到底还是瞒不住了……
即便源洛生已经把话说到这般地步,源雯却还是在心里想着苦命自尝,并不想让弟弟为自己感到太多忧虑。
没等源雯想到些什么能安抚弟弟的说辞,源洛生便再蓦然开口:“我今天说这么多,不为别的,只希望姐姐能理解我的心意……你我姐弟之间名为二人实为一体,休戚与共,你心中有什么难处与我直说了,我必倾力相助,就算天塌下来亦不相背弃,懂吗?”
“可叹那世道险恶,不是你我二人能敌的,”源雯只垂眉苦笑,“你年纪尚小且没摊上祸事,还大有前途,实在没必要因为我的事连累了你……”
“姐姐这说的什么话?”源洛生闻言只觉痛心疾首,“我等生来过,世道再如何险恶又怎能强加于你我?为摆脱这那婚约之苦、飞来横祸,现在我们正应该互相扶持度过难关才是,岂有连累之理?!况且在那婚约一事上我已有应对之法,姐姐请看便是。”
说着,源洛生噙泪从衣袖中抽出一张图纸展开于胸前。
一眼看去,那张草纸上面画着一幅用黄泥绘成的山川地域图,其上标注事物笔触虽粗但细节繁多,大至河流小至土丘一不具。
源雯见了,眼中恍然生光:“这是……”
源洛生只急着回应姐姐的话,慌乱间将方才流出的鼻涕眼泪一股脑全咽了,这才抬头挺胸,重新焕发出一股精神气自信道:“这图是我今日闲暇时画的,有它在手,我们此次想要度过难关并不太难,姐姐你且听我给你解释它的用处……”
源洛生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没一会便几乎听不见了……他犹怕隔墙有耳将自己的话听去,干脆把嘴巴凑到源雯耳朵边窸窸窣窣地说个不停。
源雯听了他的计划只觉不可思议:“这怎能行?”
源洛生却说:“姐姐莫不信,我现在就给你把这事的细节说清楚……”
屋内,其人聊得热火朝天;屋外,暗云却已悄然而至。
只道是,风过叶落处,腥风血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