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去形容那天我给崇应彪授予神弓的心情呢?
我在很多年以后回忆这件事情的时候,都像喝了一副毒药一般,恶心、厌恶又奈、痛心。
“北伯侯世子崇应彪,上前领赏。”
那奉御官拖着长长的调子,喊了崇应彪的名字。
我看见那沉浸在兴奋喜悦的崇应彪,突然从人群中走上前来,器宇轩昂的单膝跪在我的面前。
兵器与铠甲碰撞出清脆好听的声音,那少年的脸上、铠甲上、兵器上都沾满了鲜血,我一时间根本分不清哪些是禽兽的,哪些是人牲的。
或许在座的绝大部分人看来,禽兽和人牲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人类口中餐、盘中菜罢了。
但我还是控制不住的感到寒冷和恐惧。
我接受不了他们这般的庆祝获得人牲的行为,那是人,是跟我们一样的人,他们会表达同样的恐惧与痛苦,会跟我们一样有思想、有情绪啊。
“北崇方队在本次围猎中,表现优异,首领崇应彪赐神弓一把,望你在接下来的冀州之战上,能够胜任副帅一职,与同在北境的冀州割袍断义。希望你手刃叛徒,像今天一样英勇果敢!”
“臣定不辱大王使命,拿下苏护首级,进献大王!”
我听到那崇应彪铿锵有力的在我面前,挥洒着尽的豪情壮志。我突然又顿感一阵凉意,下午才刚刚对崇应彪有所改观的我,突然像是被人在暗处射了一箭。
这样血腥、残暴的时代,谈论情谊,就是与虎谋皮,太过天真。
商王真的好卑鄙!
我表面上作为苏护之女,虽然没有公开的表露身份,但北崇方队里,不乏有从北地冀州来的镇主之子,由我亲自授予崇应彪神弓,这和直接捅穿北人的心窝子有啥区别。
杀人还要诛心,亏他殷寿想得出来。
我看这北崇的围猎第一恐怕也早就内定,人牲不过是他收买崇国、考验崇国的一个环节罢了,让敌人自己内斗而坐收渔翁之利,才是他作为这天下共主愿意见到的事情。
而我,不过是他伐冀州的计划上,凭空多出来的一抹嫣红罢了。
在外人看来,我是宠妃、是祸国妖姬,实际上搅动战争和断送将士生命的人,从始至终都是那商王。
我觉得难受极了,随手一挥没好气的将那弓递到了崇应彪手里,见我这般敷衍,崇应彪眼里的昂扬斗志,突然陷入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失落里。
如此春风得意的北伯侯世子也会失落吗?你不是才拿了头筹?
“谢大王恩典!”
我看到他又立马收拾好了自己眼里的失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谢恩。
我转身拂袖向着帅台走去,拿我的眼睛一直瞪着商王,心里道,这下你可算满意了?
商王却微微一笑又低下头喝酒,我还在疑惑他还有什么不满之时,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尖锐而刺耳的惨叫声。
是杀人。
然后是一波接一波的杀人。
有的被竖着砍成了两半,有的被横着砍成了几段。
有的脑袋在青铜锅里煮了,还在眨眼睛。
有的被切成了一条又一条的挂在铜璧上炙烤。
我看到将士和大臣们觥筹交,庆祝着收获的胜利,我坐在那位子上却感觉他们都不是人。
而是人身兽头的怪物。
我感觉到特别的冷。
额头一直冒冷汗。
宫人给我端来了油渍渍的肉腿,我闻见昔日里常常闻到的肉香,突然打起来干呕。
我不确定这是什么生物的腿。可能是羊,可能是兔,可能……不可能是鸡腿,太粗壮了,多半是个成年男子的腿。
下午啃得那两口羊腿肉全部吐出来了,我眼睁睁的看见我吐出来的那些肉糜变成了数张人牲的脸。
他们头破血流的问我: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不救我们?
我被那些人牲的叫喊声吓得处可藏,最后只能两眼一黑,摔下了帅台。
再次醒来我看见窗外天色已经黑尽。我望着营帐顶上,形状各异的饕餮纹、玄鸟纹、兽面纹,怔怔的发呆。
分不清之前经历的那些恐怖,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但我心里还是暗暗期待着那些都是梦境,要是真的那么我或许都不可能再有一晚安眠了。
我闭上眼睛想沉沉的睡去。
却听见耳边响起了熟悉的、醇厚的声音:“看个杀人牲能吓得腿摔断腿,你就这点出息啊,平时跟我作对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的吗?现在看来你这胆子还没有人家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大。”
我这才看清旁边不远处坐着的人,是那白日里组织操控这场恐怖游戏的始作俑者——商王。
我真的恨他。
是他将我内心最后一点想要自我逃避的侥幸都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