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木瓜给的半月之期，只剩几天了。虽然只是玩笑话，但白霜潜意识里拿来做一个时间参考。反正，她的求职进度是低于预期的，这让她很受打击。
她调整了策略，不再大撒网，并非所有设计都做得来，于是改投平面设计，简历里也增加了一些她以往设计的作品。
好不容易，老天保佑，终于有公司约她去面试了，还是一连两家。
第一家是她中意的IT行业，她甚至如愿进到了主管复试环节。等候的间隙，她和一同面试的几位应聘者聊了聊，瞅了瞅他们带来的设计作品，都是一直做设计的老手，她不禁有些胆怯。
主管面试前，HR先给他们布置了实操考核，给他们每人一套设备，限30分钟内设计出一张吸引人眼球的智能音箱产品海报，产品元素是现成的。白霜有些心慌，设计的时候，手都是麻的，那感觉堪比高考，但她还是踩着点交了作品。她无意中瞟到了隔壁那位女生的屏幕，手绘元素很特别，用色大胆奔放，看着就比她的要更有吸引力。这让她再一次自信心受挫。
主管看了看她的作品，摩挲着下巴，说：“你的设计还不错，偏素雅，有种文艺范，像是文创公司的那种feel。但是我们产品面向的是广大受众，各个层次的都有，所以首要的就是吸引眼球。文艺范虽然是好看的，但是只有一小部分人能get到它传递的感觉，毕竟大众不是搞艺术的，不会花时间去理解你的文艺感。再者，我们这个产品是智能音箱，可能表达出热情奔放会更合适一点。”
白霜点点头，其实她也赞同主管的意见，无法精准地切合产品，这是她的软肋。她之前所处的是HR的场景，并没有直接接触过产品相关的设计，自然对这些不是信手拈来，况且时间那么短，她连构思都来不及。
主管放出他们官网上的产品宣传图，“如果参照这个风格来修改，你可以做到吗？”
白霜不好意思地回答：“可以，只是我之前并不是产品部门的，所以设计起来会慢一点，但我相信我很快就会熟练的。”
白霜一边想要弱化自己非专业这个点，一边又不想为了求得工作而刻意夸大，想来想去，还是委婉表达了自己在熟练度上的弱势。如果业务部门需要一位很快上手的设计师，是不可能给她学习时间的，即使她勉强被录用了，也只会给自己带来巨大压力。她更期望公司认识到她的弱点，看中她的长期可塑性，能包容她一段时间内的磨炼。
主管没有当场表态，但白霜和他握手时，在他表情里看出了遗憾。
HR来收尾，客气了几句，最后暗示她，他们公司HR部门也在招人，欢迎她了解一下。
第二家公司做通信工程，对设计的要求并不高，白霜看了他们以往的一些设计，都比较传统，像大街上贴的最普通的广告，谈不上美感。这家公司的面试异常的容易，白霜似乎毫不费力就走到了最后一轮面试。老板翻了翻她的作品，并没有细看，聊着聊着，就开始跟她谈工资了。之后，HR就问她什么时候可以上班。就这样，白霜稀里糊涂拿到了offer。
出了那栋大楼，白霜却感觉不到高兴。
她心里，其实不太想加入这家公司。只是粗略地观察，就觉得这家公司的氛围有些沉闷，员工大体都不算年轻，中年以上，谈论的腔调也有种前辈的严肃范。办公室里的装修环境，与她之前的上市公司相去甚远，显得压抑，丝毫没有什么企业文化的轻松感。她如果在里面，恐怕是活泼不起来了。唯一算可以的，那就是工资，比之前高。
白霜心里很乱，不知道该怎么抉择。找工作那么久都不如意，好不容易有一家愿意录用她，能够让她如愿转行做设计，工资尚可，按道理她不应该傲娇，应该见好就收。但她一想到未来的工作生活，就觉得阴沉沉，看不到光亮。理性和感性，在脑子里打架。
她想不清楚，决定不了，便发消息问木瓜的意见。
“我觉得吧，都行，对比起来，还是选你喜欢的更好，这样你会工作得更开心。如果你再耐心找找，会找到如意的工作的。”
“那如果找不到呢？我已经找了那么久，自信心严重受挫。”
“那要不，你也可以先接受现在的那份工作，先做着，积累一些设计经验，之后再跳到别的公司会更容易。”
“可是，我不太想将就。这样还是别人给我什么，我就不得已接受什么，谁伸过来一根稻草，我就得抓住，是不是有点饮鸩止渴？这样的日子，过一天两天都是煎熬，何况一年两年，我不想浪费那个时间。”
“哎呀，小白同学啊，我们还是得现实一点啊，这世界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即使是我这样看似还不错的工作，也不能说事事如意。有根稻草总比没有好，先活下去再说其他。眼前先忍耐一下，看长远一点，过个一年两年，你会有更好的选择。”
白霜看到这个，心里更加凉了，只说了句：“对啊，你说得对，我再想想吧。”
木瓜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重了，可能会打击到她，但现实就是这样，以他的经验，也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暂且由她自己先消化一下吧。白霜性格里带着一些理想主义，木瓜欣赏那样子有姿态的她，但他自己做不到那样。
白霜突然回想起晓蕾说的话，也许，在长久的现实面前，真的没有什么是一定的。木瓜也说过，有些路得她自己走。
她暂且搁下找工作的事，转移注意力，无聊地刷起手机。
突然，她看到一篇推文，《在不如意的日子里，也要志气昂扬地喝个下午茶》，正是那篇给她留有一点印象的，关于下午茶的文章。
她点开来，又细细看了一遍，竟然生出很强的共鸣感。里面的手绘插图，也是别有一种情怀。也许是和老妇人一起喝过那场下午茶，她对这种有格调的生活更有感触了。
文章底部有公众号的简介，竟然是白阳推荐给她的那个“厦日文创”，她不禁对这个公众号产生一种敬佩和好奇。她点进去主页，挨个看了一遍其他内容。最后的栏目，是招聘页面。
出于找工作的习惯，她点开了，其中两个岗位吸引了她——创意编辑、插画师。
她明知不会去厦门，还是细细看完了招聘说明，很切合她的能力。整个页面是手绘风格，幽默风趣，一看就是年轻人的范儿。
“我们的团队不大，几十人而已，但我们都很有爱，也很酷；
我们没有甲级写字楼，但我们有三栋老建筑，你将在海边的那一栋工作；
我们的小伙伴很年轻，思维活跃到不受地球引力束缚；
我们不是暴富级，但是我们很幸福，弹性工作时间，带薪年假，生日关怀，团建活动，旅行津贴，零食和下午茶不断，从年头到年尾各种狂欢派对；
我们还有复古格调的开放式厨房，老板会亲自下厨做美食哦……”
白霜看着看着，已经心动不已，这正是她理想中的工作氛围。
“唉，如果在广州就好了！”
那一晚，她怎么都睡不着，想着过去、未来、工作、生活态度、该做一位怎样的女性、该如何对待家庭、理想又有什么意义、该如何过这一生……各种烦恼的事情，忧心忡忡。她回顾自己身边的人，年轻的、年长的、平凡的、了不起的，虽然各有烦恼，却都过得安安稳稳，不像她这样别扭。但如果让她去做别人，她又不愿意。她有一种超乎现实的倔强。
她承认，那份送到眼前的offer，她不想要。
她不想还没来得及年轻，就已经老去，可以一眼看到人生的尽头，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要将就着得过且过呢？这辈子不就是拿来挑战的吗？”
凌晨2点多，她鬼使神差地，抓了电脑来到青旅大堂，点开了厦日文创的招聘页，学着那种手绘风格，绘制了一份简历，发往那个招聘邮箱。那感觉，像极了她在苏花公路骑行时，一次一次说要去乘火车，结果又一次一次滑过火车站。
上午11点，电话将她叫醒，一个厦门的号码。
她吃了一惊，迟疑了一下，接了。果然，是厦日文创打来的，HR邀请她去面试。
“但我现在还在广州，不方便去厦门面试。”她似乎并没有想要抓住这次机会。
“哦，是这样啊。”HR想了一下，问：“那您是想要到厦门来发展吗？”
“呃……”白霜不想说谎迎合，“对不起啊，老实说，我并不确定。我可能没有选择非要待在哪个城市，我只是想选择我喜欢的生活。我看了你们的招聘信息，很吸引我，厦门我也很熟，我姐姐定居在那里。不管广州还是厦门，哪里有合适的机会，我就会待在哪里。但现在，我没办法去厦门面试。可能我跟你们说这些，你们也不会再考虑我了，没关系，我理解。”
“哦哦哦，好的，了解了……”HR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应聘者，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才好，“那您再考虑一下，打搅了！”
厦日文创的周会上，老板齐风瞅着一圈人，这个月愣是这几个人撑起了所有事情。他皱了皱眉头，抑住心里的烦躁，问道：“怎么，招一个插画师那么难吗？再这样下去，咱们推送还怎么做？”
HR小英委屈地答道：“唉，我也没办法啊，厦门就这么大点地方，招聘信息挂在各个渠道快一个月了，有意向应聘的早就来了。来应聘的，要不就是眼光太高，觉得咱们团队小，不像大公司那样有发展空间，要不就是我们要求也不低，主要是指老大您的要求，我都拿过好些人的作品给你看了，你都不满意。我说画画吧，讲的就是一个感觉，偏偏人家的感觉和你的对不上。”
“也不是我成心挑剔呀，你没有觉得那些人画的都太浮夸了吗？我们走的是朴实的文艺风格，他们要不就是抽象艺术派，要不就是可爱萝莉派。好，就算这没问题，但是我都给了主题了，总得好好配合主题去创作吧，结果一个个都太想展现自己的才华横溢了，画出来的东西你都不知道该配什么文字好。说老实的，画面上太多东西了，太嘈杂，我看不懂，但我又不好意思说我看不懂吧，只能说风格对不上。”
“要这么说的话，这周倒是有收到一份风格对得上的简历，还挺用心的，凌晨四点多发来的，我还以为这次靠谱了。但我也没想到，人家还在广州呢，邀约面试时，她就直接告诉我说还不确定要不要来厦门。我猜想就是那种左右摇摆的类型，哪里机会更好就去哪里，恐怕也不稳定，就没有再考虑了，不过她倒是挺实诚的，省得我费劲面试。”
“那她费那劲发简历来干嘛，闲的呀？”齐风不以为然，问小英要了简历来看看。
“这不是挺好的嘛？干嘛不面试呀？你们先电话面试，可以的话我再视频面试。广州，不就在隔壁省吗，搞得好像多远一样。啊对了，她有说她为什么考虑厦门吗？”
“她好像说，她喜欢厦门的生活，啊还有，她姐姐在厦门，定居。”
“那行了，安排吧。”
“老大，我也是醉了，回头你就别说浪费了时间哦！”
“不会，我看人很准的。”
不出意外，白霜走到了和齐风视频面试的环节。
初初见到齐风，白霜的第一印象是：微胖型、戴眼镜、不超过30岁的男生。这么年轻能够做老板，想必很有钱，或者家里很有钱。
“齐风，你好！我问过HR了，她说你们公司都直呼你名字的。”
齐风瞬间觉得她还挺机灵，说：“嗯，我不喜欢别人叫我齐总、齐老板什么的，显老，哈哈哈。”
接着，他说道：“都是年轻人，我们就开门见山吧。我看过你的作品，你画画的感觉还不错，跟我们的风格匹配，想必你也是个文艺青年。面试考核的题目里，本来只需要你作插画，但你还写了文案，能够自编自导自演，这是你的优势。如果你愿意到厦门来发展，我相信你可以胜任这份工作，但我觉得你还有你的想法，你可以直接说出来，比如工资，或是不想来厦门，或者其他。”
“工资不是重点，可以谈。你知道的，我是从HR转行做设计，这样很难，但我还是坚持这样做了，就是因为我想做一份面向外部的工作，我向往前线冲锋陷阵，那样有劲。但我也贪心，我并不会因为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合适的工作机会就不顾一切地抓住，我不光是要一份工作维持生存，同时也想要活的自我，活的有态度，所以我可能不会事事顺从，会有自己的想法，但我也会听他人的意见，会讨论，甚至可能争吵。我不知道公司是否允许这种人存在。”
“哈哈哈，你倒是敢讲！”齐风眯起眼睛，似乎想要隔着屏幕洞察些什么。
白霜带着歉意说：“如果有冒犯，我可以说对不起，但这关系到以后工作时的感受，事先讲好，免得到时你们发现招错了人，对你们也是折磨。”
“行，你就是想说你不是一个工具人。这个没问题，我也不想要咸鱼，我们同事之间也经常吵，吵完了一起吃火锅。”
“那……”白霜停顿了一下，说：“我没有什么想法了，你们可以再考虑一下，我也再考虑一下。”
“是吗？我以为广州和厦门之间的选择，才是你最大的考虑点。”
“是很难取舍，但还是会取舍的。我也不能太贪心，什么都想要。”
“行，那我让HR跟进，你认真考虑。不过你也是天南地北旅行过的人，可以思考一句话：无所在，无所不在。”
白霜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也没多想，只是问他：“我想知道，为什么像我这样龟毛的应聘者，你们都还会考虑？正常来说，早应该被刷了。”
“这个嘛，等你考虑好了，我再回答你吧。”
这已经是白霜回到广州后的第三个周末了。
白霜终于约了木瓜出来：“我请客，你挑地方吧。”
“既然这样，那就骑车去西关吃云吞面吧，上次说要去的，没去成。”
“也好，这样我可以顺便把我的小折领走了。”
老字号的云吞面店，藏在小巷中，没什么显眼的招牌，几张桌椅板凳就张罗开了生意。虽然低调，却是老广州们的心头爱，永远不愁没顾客，经常还要等位。以前骑行社的小伙伴们，总喜欢来这里，这一带还有好几家老字号，都是他们的美食根据地。
两人在小桌旁坐下，单车就靠在旁边墙上。桌脚有点歪，木瓜捡了块石头垫好。白霜静静地看着他，心有不忍。
木瓜兴高采烈地搓搓手，让白霜给她讲讲她后来旅行的故事。
“咯，送你的。”白霜掏出明星签名的画纸给他。
“哇塞，我要装裱起来，这可是咱们白同学的大作。”
云吞面上来，木瓜迫不及待开始大口吃面。
白霜往他碗里夹了一大筷子面——老习惯，她从来吃不完一大碗面。
她看着木瓜埋头吃面的样子，轻轻地说：“我要离开广州了，去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