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森,我们武汉人的普通话不标准,你要是听不懂就告诉我们哈。”
木瓜笑道:“没事没事,完全听得懂,我们这儿讲粤语,普通话更不标准,我的还行,哈哈。”
白师傅兴奋答道:“粤语啊,我几道啦,电视上有,香港警匪片。”白师傅特别爱看“警察抓坏人”的片子,还不忘秀一句蹩脚的粤语。
周老板笑话他:“哎哟,就你那点还敢说出口,要吓到人家的。”
聊着聊着,大家都轻松起来。
木瓜问:“你们现在还在忙吗?”
“也没有多忙,一点小生意,晚上就补补货,一般九点左右关门,有时候生意好就晚一点。马上要春节了,春节最忙……”周老板说起生意来,总是侃侃而谈,一下子收不住。说到春节,她突然想到往年白霜都是回家帮忙打理年货生意的,不知今年是要怎样。她话锋一转,问道:“你们春节在哪里过?”她这么问着,又小心翼翼观察着白霜的表情,怕自己一不小心触了这家伙的雷。
“我——”木瓜正准备回答,却突然被白霜打断,抢先替他回答:“他有事,要陪伯母出国。我会回去的,放心!”
木瓜对白霜的抢答感到有些吃惊,虽然知道白霜是在维护他,但他并不想遮掩什么,于是接着话题说道:“是的,实在不好意思,不能陪小白回去帮忙。不瞒您说,我妈妈有胃癌,我得带她去美国治疗。您放心,美国那边有很大概率可以治好的。”
白霜心里咯噔一下,好不容易帮木瓜兜住,结果全被他自己抖出来了。但她也顿觉轻松,不用再两边顾忌,心想:“也好,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怕个什么,老巫婆也不能拿我怎样!”
周老板一听,愣了一下,这个“病”的话题可不是她主动挑起的,既然人家自己都说了,那总该是要问候问候的。
“哦,没关系没关系,你这说的哪里的话,家人最要紧了,好好照顾你妈妈,代我们向她问好,祝她早日恢复健康!欢迎你们随时到武汉来玩呀,高铁飞机都方便的很呢!”
白师傅这时候发挥他的数据思维了,“可不是嘛,我看了,广州到武汉高铁只要四小时,比厦门近多了,厦门都要七八个小时呢。”
这场初次的见面会还算圆满。
白师傅很欣赏木瓜的坦率,有担当,而林妈妈虽然也看好他,但心里还是膈着他妈妈的病,对这事依然惆怅不安。
白霜借着木瓜生日,给皮卡丘也买了礼物,尽管猫咪并不需要——一件皮卡丘造型的小衣服。猫穿上后,傻萌指数更增。白霜宠溺地抱着皮卡丘,让木瓜帮她拍几张“主子与屎官”的合照。
木瓜接过白霜的手机,自嘲可怜:“唉,人不如猫啊!人不如猫!”
他正在构图,手机里突然进来了信息,从顶端冒出来几行缩略的文字提醒。他正准备划掉那信息,无意中一瞥,看见了一些尖锐的字眼,像针一样扎入他的心里:“妈妈想了想,还是要劝劝你,就算你恨我我也要说,和他暂时分开吧,等他妈妈好了……”
他愣住了,白霜问好了没,他才反应过来,支支吾吾说:“快了快了,等等,拍好看点。”他心不在焉地拍了两张,脑袋里还在回荡刚才那条信息。紧接着,又冒出来第二条信息提醒,他没有划走,又看了一眼:“妈虽然催你赶紧找男朋友,但也没有那么急啦,你不懂现实艰难,最好找一个正常人家的,不求大富……”他手有些发抖,脸色发白,努力镇定着,又拍了一张。
但白霜是敏锐的,觉察到他的神情明显降温。“怎么了?”
木瓜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没什么,有点累了,想睡觉。”他怕说得越多,暴露得越明显,便闭上眼睛,默默靠在沙发背上。
白霜划开手机来看照片,讶异他拍了那么久竟然只有三张,而且构图都是把她和猫放在下方二分之一处,而上方二分之一都是墙面,其中有一张放大来看,还是模糊的。“果然是男朋友的摄影技术……”她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木瓜,没有说什么,本来只是拍着玩玩而已。
她看到了微信提醒,顺手划拉出来,然后就看到了周老板的信息。还没看完,她就已经怒火中烧,呼吸变得急促沉重,眉头紧皱,两根拇指像机器般在屏幕上狠命敲打起来,没有声音,但那怒气足以穿透屏幕。
“关你屁事!给我闭嘴!你这个恶毒的老巫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她在文字框里敲入了这些恶狠狠的字眼,想要就这样痛痛快快发出去,似乎不这样给那边“一招毙命”的打击,就不足以发泄她心中千万吨重的愤怒。
但她停住了,鼻腔里发出微微的呼哧呼哧声,眼睛渐渐模糊起来。
木瓜感应到了什么,轻抚她的后背。
白霜眨巴眨巴眼睛,把眼泪忍了回去,转头看木瓜,他正冲她微笑。
木瓜抬起胳膊,做拥抱状,温柔地说:“过来,到这来。”
白霜凑过去,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把头埋进他的脖子里,紧紧地抱住他。
“你看到了,对吗?”白霜问。
“看到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不然你才不会突然阴天。”
木瓜叹了口气,说:“没事,阿姨说的没错,我没有在生气。”
“你相信我吗?”
“我信!完全信!”
“那就行了,不用理她,她一辈子就守着那点生意,什么都不懂。不过她自己都说了,他们俩都很喜欢你,你只要记得这个就行了。”
沉静了一会儿,白霜问:“明天你就要走了,还有什么要给我的吗?”
木瓜愣了愣,摇头说:“没,没有。”
白霜微微有些失落。
那行还没有发出去的“杀伤力极强”的信息,她最终还是做了修改,改成了“不关你事”,把后面三句都删了,换成了一长串感叹号,长到转弯,像一声声警告,振聋发聩。看起来依然有杀伤力,但她已经是忍了又忍。
周老板遭受了当头一棒,千言万语,都化作无语。
白师傅在一旁补刀:“看吧,都叫你不要说这种话了,你偏要。”
“你说的轻巧!你懂什么,好多得了癌症的,都是钱花光了,还要借钱治病。我五舅家里不就是借了一身的债吗,最后人还是走了。”
“你就只知道你五舅,一整天了都是五舅,你还知道什么?你知道科学吗?你女儿是女儿,人家妈就不是妈了?多重情重义的男孩子呀,又没有花你的钱,不是说了吗,连小霜的钱都不要。你不关心就算了,反而泼冷水!”
第二天下午,木瓜就飞走了。这是一段漫长的飞行,好在买的是头等舱,林妈妈可以休息好。
第三天一大早,白霜也出差了,去黄山市带团。这团本不需她带,但成行得晚,能带的领队都早早安排到了别的团,阴差阳错只能她去。
木瓜的工作没有受影响,他是公司的“老员工”,CEO知道他家的情况,批了他三个月的停薪留职。
去到美国后,木瓜就开始马不停蹄忙治疗的事情。幸好有陈先生的帮忙,这一套复杂的流程才得以顺利进行。陈先生,是木瓜的生父,是一位儒雅老先生。木瓜称他“陈生”。
白霜惦记伯母的病情,给木瓜发信息,却没有回音。她以为是时差问题,便改到晚上再发,依然没有回音。她忙着带团,也没空想这事。
行程最后一天,白霜正组织客人游览徽派古村落。讲解员在前面讲解,客人们在中间松松散散,有个别人只顾着拍照,都不积极跟上。白霜只好在最后,盯紧每个人,时不时提醒一下她们。这村里小路纵横交错,她可不想有人跟丢,那可麻烦了。明明提前讲好了会有自由游览时间,还是有人我行我素。白霜已经习惯:这就是游客常态。
在小巷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白霜突然收到一条信息,是木瓜的,她赶忙点开,匆匆瞅了一眼:“生日快乐!”
“嘿,这家伙还记得我生日呢!这么多天没消息,还以为换手机卡了呢。”她只能把这份喜悦收在心里,继续前后引导客人。
很快,她又收到一条信息,这条有点长,她只能一边走,一边瞅着空看一眼,视线不敢离开团队超过三秒。
“小白,对不起,有些话我没有勇气当面跟你说,只好给你留言了。我觉得,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
这信息,像一颗炸弹,在白霜的脑袋里炸开了,嗡嗡的。她有点眩晕,魂好像被瞬间抽离了这个世界,漂浮于某种虚幻境界。
有尖锐的声音在叫她:“领队,领队,往哪边走?”她回过神来,一路拍照的那几位女士,正在向她问路。
“那边,我们快几步,加速跟上哈。”她不得不收起内心的波动,做回领队,继续以恰当的语气和表情敦促客人,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导览终于结束了,有两小时的自由活动和午餐时间,之后集合,回程。她偷得这两小时的闲,躲到比较少人的湖边角落,看完那条长长的信息。
“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做回好哥们。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妈妈的病,很可能会用光我所有的积蓄。本来还抱着一丝幻想,但来这的短短几天,每一笔开销都是巨大的,我胆战心惊,真的没底。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但你现在跟我在一起并没有什么好,我给不了你幸福的生活,还会拖累你。你是有能力的人,不要因为我而影响了你的道路,分开后,你就不用再顾及我了,去做你想做的事。如果继续留在山行,Mark跟我说过不会亏待你,但这工作太透支精力了,你自己考虑吧。如果要创业,只要我还有能力,回去后都依然会全力支持你。而我现在,也要放手去搏了。请原谅我,这么做,对我也是一种解脱。”
“虽然我们做回哥们,但房子你尽管住着,皮卡丘也需要你呢,千万别搬出去,等我回去再说,不然我会更愧疚的。如果,如果将来我生活恢复正常,你还没有新的男朋友的话,请给我个机会赔罪,让我再来追你。现在,我们先分开吧,就像以前那样,你轻松,我也轻松。这段时间,不用联系我了,我不知道怎样回复你。我想专心给我妈治病,这里一切都好,不用担心。照顾好自己!爱你!”
白霜的眼泪早已稀里哗啦,偏这湖光山色太美,反惹得她更加伤情,泪水止都止不住。
她放纵自己哭了好一会儿,想了很多,但又捋不清到底想了什么。
她的灵魂里,有一个感性的白霜和一个理性的白霜在对话。
“幼稚!幼稚之极!这个猪头瓜!”
“人不都有幼稚的时候吗?你也喜欢他的幼稚吧?”
“这算是分手么?他竟然敢跟我提分手,气死人了!”
“是分开,跟分手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期限不一样,感情也不一样。”
“他是不是嫌我累赘,才想撇开我?”
“他说他爱你哦。”
“我知道他爱我啊,我就是想找个理由讨厌他,但是又找不到呀!”
“那不如,就先分开吧,反正你们现在也不在一起,他在美国,你在这里。”
过了好半天,白霜肚子咕咕叫起来,饿了。
她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算了,不是想要轻松吗,那就给你轻松吧。我不问候你,你也不用问候我。再来找我,我也不理你了。我生气,我气死你!”
但白霜还是给木瓜发了一条信息:“隔层里有东西,记得看。PS:这是最后一条信息,不用回。”
木瓜心里一惊,“隔层?难道是说戒指?被她看到了?唉,这可真是,她该怎么想啊?”
他伸手去摸隔层里,意外地发现,除了戒指以外,还有一个小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张四四方方的卡片,用卡通信纸精致地包着,封口还贴了个心形贴纸。
他小心翼翼打开那信纸,没有撕坏任何一处。里面竟然是一张银行卡,正是白霜曾经想要给他的那张。他浑身像触了电一般,不知所措。
信纸上写着:“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就知道你不肯收,所以只能使暗招了。虽然还是不多,但这次好歹也有20万啦,我可是劳模呢!别感动,只是借给你,要还的。不能总是我欠你的,公平起见,你也得欠一欠我吧,大不了用你的下半辈子来还我咯,哈哈。”
木瓜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