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圣诞节过了,白霜在厦门踏入了25岁。
再一眨眼,年历换了一本,2015年了。
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
如果二十几岁的年华是一座山,她现在就好比登上了山顶,接下来就是下坡路了。像骑车一样,下坡总是“飞”一般的快,“嗖”的一下,就要到三十了!
这样想有些消极,她也时常自我安慰还年轻,但总有声音在耳边提醒她,她正在一点点老去,这让她很恼火。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公司里多了很多更年轻的人,大家总是很自然地尊称她姐。她其实挺讨厌那些新人对她“过分的尊敬”,一遍遍提示他们直接叫她名字。想来,当初齐风让员工直呼其名也是有道理的。
外人还好应对,最烦的是自家内部的声音。周老板不管什么话题,总能夹带上几句“明显的暗示”。为此,她几乎从来不参与白阳与家人的视频闲聊,她也不懂为什么白阳就有那么多话要跟家里说。
“正经人谁会跟自己家人谈心啊,闲的!”这就是她的论调。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虽然偶尔有些芝麻谷子之类的事情,但整体是平静的。有的人好像在蛰伏等待一些什么,而有的人则不是,他们只是在瞌睡。
潜心修炼还是有好处的,白霜升职了。设计从内容组中分离了出来,她任主管。她是实至名归的,相比于其他佛系的同事,她那颗脑瓜子简直患有“多动症”,总有层出不穷的怪点子,设计作品从文艺风到鬼畜风都玩得转,有时她的创意甚至会带动公司某些产品成为爆款,这是她在职业上一直追求的“无可替代的价值感”。尽管她手下只有两位设计同事,其中还有一位是新人,但她已经很知足。权利真是好东西,并不是说让她高人一等,而是让她更有底气,不再像曾经那个只能站在幕后惟命是从的小角色。现在,她被很多人看见。
另一方面,她个人的手绘公众号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粉丝,最令她惊喜的是,她的偶像赵勇竟然也成了她的粉丝,起初她并不知道,还是TNC的清姐告诉她的。有人欣赏她的作品,哪怕只是被默默地关注,她已经备受鼓舞。
但她依然为周末而苦恼,变着花样地折腾怎么玩。这个岛太小了,一片祥和,更适合养老。
木瓜还是尽心尽力忙工作,经常加班,但他习惯了,并不觉得累,下班太早也似乎没什么事。他们骑行社已经不频繁组织下班后的夜骑了,一方面大家都比较忙,另一方面也没有什么人起哄了——以前起哄的总是白霜和一些新人们。但偶尔白霜跟他说又去骑行了厦门的哪里时,他也会突发兴致,号召那帮哥们下班后去骑行。
他们运营部本就是公司的核心部门之一,一番动荡之后,坚守下来的人更受CEO器重了。在最近的季度评优中,运营部一举拿下了最佳团队,这让整个团队振奋了不少。
他与白霜保持着“淡如水”的关系,有一阵没一阵地联系,不会陌生,也不刻意亲近,偶尔去了什么特别的地方,看了什么好书,发生了什么奇特事情,突然想告诉对方了,那就说几句。除此之外,彼此都没有过多的打扰。林妈妈偶尔会问起白霜,木瓜骗她说白霜出国留学一年,至于一年后怎样,再说。
齐风果真是人生赢家,无论别人怎样,他反正是既清醒又有胆识还很努力,三两下就将门店开到了上海。只是不知道他是因为长期作息饮食不规律,还是因为请了私人教练断断续续地健身,总之瘦了很多,越发惹得外面花花柳柳们想凑过来。而吃瓜群众们,始终没有等到他传说中“成群结队的女朋友们”闹起来,这也更显得他的高深莫测。
白阳是一所中专院校的经济学讲师,丈夫波哥在厦门大学从事海洋工程科研,夫妻俩都是教职人员,也算是步调一致。作为已婚女性,白阳很大的一项考验是平衡事业与家庭。她重新规划了人生,放弃了一些已然不可能的理想,花了一些时间调整自己,渐渐适应了婚后的生活。她很上进,依然努力写论文,考证,评职称,用白霜的话来说:“朝着没有悬念的未来在奋进”。
但她完成了婚姻这项人生任务后,并没有就此免于长辈们的唠叨,而是自然而然进入到被催促生儿育女的环节。白霜从她身上悟出了一个歪理:“一个人之所以总是被唠叨,是因为她享受被唠叨。”
白师傅和周老板依然日复一日地开店赚钱,没有特别的变化。只是白师傅偶尔会突发奇想,在群里聊一些所谓的“商机”,比如突然想承包他们那一片的快递存放业务,让顾客在他们家免费取件。周老板并不懂他的想法有什么好处,经常批他一把年纪了还没事找事。但白师傅很固执,且迷之自信,如果没人响应他,他就自己瞎折腾。两姐妹为了不让他做亏本买卖,每当他要有什么动作的时候,她们就会冒出来给他“参谋参谋”。
白霜以为生活会一直平静下去,但有人往她这池水中投了一块石头——Mark突然联系她。
自从白霜离职后,她和Mark就再也没有联络过了,突然收到来电,感觉上有些生分。
Mark说:“白霜,我创业了,创办了一家旅行社,叫‘山行’。我们跟传统旅行社不同,我们做无购物的体验式旅行,户外运动和城市休闲都有。”
“啊,真不错哦,恭喜你心愿达成!”白霜打心底里为Mark高兴,她喜欢这样的正能量。人和人就是不同,有的人想了很多,最后都不了了之,而有的人好像开玩笑,最后却实现了。Mark和齐风,都是这样的人,是她佩服的榜样。
“我这边急需人才,你有没有兴趣过来帮我啊?”
机会来得太突然,白霜有点猝不及防,她的第一反应是心动的——骨子里还是向往曾经的笑傲江湖。他们最后一次一起爬山时,白霜还开玩笑说等Mark创业了,记得叫她。
Mark说到做到了,但现在尴尬的是白霜。
“可是,我现在在厦门哦。”
“我知道啊,有什么关系,你回来就好了嘛。”Mark说得很轻松,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问题。
白霜想起,当初齐风也是这样的想法,果然老板们都是挖得动就挖。
“那——我能帮到什么呢?我没做过旅游哦,什么都不懂,我只是自己到处玩过而已。”
“没事,你还是做你擅长的HR就好,只是初期有些财务也需要一起负责,你看怎样?”
白霜一听,心下凉了半截,为难地说道:“可是,我没有再做HR了哦,我现在转行做设计了,我喜欢设计。”
Mark反而惊喜说道:“那更好啊,我们也需要设计师,初期你可以做设计,兼一下HR和财务工作就行。不用担心,一开始并没有很多工作的,HR就是招人,财务每个月处理一下报表就好,不懂不要紧,我们会教你的,这样你也可以学更多,对你将来进入管理层也有好处。”
白霜如今已经是一位中层管理者,但这并不是重点,她更在意的是,Mark所说的“做设计”,似乎像买白菜配送的那根葱一样轻飘飘。很明显,他的初衷并没有想到要白霜去做设计,他甚至可能并不知道白霜现在改行做设计了。对于这个机会,白霜有一丝要放弃的念头。
“工作强度不是问题,主要是……我现在发展挺好的,工作稳定,公司也很认可我,我恐怕很难辞职,感觉对不起我老板。”白霜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Mark没在意到问题真正的关键,继续说道:“如果你老板不放你,那我可以去厦门跟他说,哈哈!只要你来,工资肯定比你在厦门的高。我是很信任你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你了,你的能力和工作态度,我都很放心,毕竟是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了。而且你知道吗,还有很多老同事跟我一起出来创业,你来这里会看到很多熟面孔哦。大家还可以像以前那样一起上山下海,多好啊!”
白霜很感动,刹那间,曾经激情飞扬、无所畏惧的灵魂,重新在内心窜动起来。
但她脑子里有些凌乱,害怕仓促决定,便只好说道:“谢谢你的信任!我考虑一下再回复你哈。”
“行,你考虑一下。你知道的,我是真的很希望你来。我也知道,我们创业团队还很小,每个人都身兼多职,比不了你现在的工作那么舒服,但我们有资本,有优秀的人,有冲劲,大家一起朝着一个有意义的目标努力,未来是值得期待的。我这把年纪了还创业,你还年轻,更加应该拼搏一下,人生还是需要一些挑战的!”Mark果然很会煽动人心,不愧是做营销的大佬。
其实,Mark根本无需费尽口舌,就算没有物质条件的吸引,仅凭义气、一腔热血,和可以回广州这三点,白霜就已经心动不已。放在过去,她恐怕一早就应下来了。
但她已经不是过去的她了,她本能地开始权衡。
她不想做HR,也不想学习财务,她不感兴趣把自己打造成一个职场女强人,没有那个志向。而且,好不容易在设计这条路上站稳脚跟,重新掌控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她不想再走回头路。
可是义字当头,她实在不忍心拒绝Mark,也不知道要怎么拒绝。她总把自己想象成侠士,胸中一股浩气,觉得热血青年岂能婆婆妈妈、小肚鸡肠,有朋友需要,自当二话不说,全力以赴。而且,说到底,她是真的心动,若能回去曾经逃离的广州,会有一种“一雪前耻”的痛快。
可是再转念一想,也未必就是“一雪前耻”。创业都是九死一生,谁知道未来会怎样呢?若是不成功,她又要何去何从?
“天啦,我竟然有这种想法,可耻!凉薄!”
她已经陷入矛盾的漩涡,所有这样那样的因素,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再没有比我笨的人了!每次遇到两难的情况,我都还像个新手一样,束手无策。”
她没有跟木瓜说这件事,而是去向齐风求教。论理性思考,齐风是她最佩服的人。通常人们不会跟自己的老板聊跳槽的事情,但她并不怕齐风知道,她更想借齐风告诉自己那个答案,以减轻她的负罪感。
齐风点了支烟,吸了一口,长长地吐出来,眼睛里透着睿智的光。
“我欣赏你对朋友的情义,你的确是一位很值得交的朋友。但是我从一家公司的负责人的角度提醒你,就好像我之前录用你,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你朋友想要挖你,也是因为觉得你有利用价值,并不是因为所谓的上山下海的友谊。这世上,真正的朋友又有多少?都是虚的,别太在意。还有件事更重要,你能不能给他他想要的价值?据我所知,你是不想再做HR的,不然你也不会来厦门。如果你真的过去了,万一做得不顺心,你说你是继续做呢,还是不做呢?他是继续用你呢,还是不用你呢?那不是很尴尬吗?所以,你知道怎么做了吧?你也不要被情义绑架了,得像我一样,走到哪都告诉自己,‘我就不是个好人,我无所顾忌’。这样你做起事来,会轻松很多。”
他边说,边不时抖落烟头的烟灰。
白霜望着烟灰缸出神,过了一会才终于吱声:“你这人,说话真的是,毒辣!太让人心寒了!”
齐风冷笑道:“真实的心寒总比虚假的欣慰要好。”
“我要是真学得像你这么奸诈,你就不怕吗?”
“哈哈哈,怕什么?你如果能学多一点商人思维,说不定咱们俩还能合作干一票大的,可惜呀,你还没学会。”
“一票大的是指什么?”白霜好奇地问。她想不出她还有什么才能可以被利用。
“不知道,再说吧。”齐风敷衍了事,说了个半截话。
白霜虽然自觉愚笨,但也不甘心被当面奚落,她看着齐风吞云吐雾的样子,吐槽道:“不是,我说,怎么你们这些烟民明知道吸烟有害,还偏要吸呢?有那么香吗?吸了是能变聪明还是怎么的啊?”
齐风乐了,竟把烟递过来给白霜,“来,尝试一下,满足你的好奇心。”
白霜立马摆手躲闪:“不了不了,我一点都不好奇,别祸害我!”
“就一口,你要吸多我也不让,吸烟的确不好!”
白霜将信将疑地凑过去,畏畏缩缩吸了一口,正当她感觉没什么反应时,那股烟直愣愣呛进了喉咙里,她立马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哎哟,她只知道吸,却没给吐出来。
齐风幸灾乐祸地笑道:“知道什么滋味了吧,这个可不能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