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拉黎元和法老出来吃酒。看到黎元喝啤酒都喝得二麻二麻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想起埋藏多年的问题。“黎娃儿,你龟儿耍婆娘是什么时候。”他愣了愣,眼神一下从浑然变成了清醒,仿佛在难以运作的大脑中艰难地思考着我说的话。
“是十六岁。”
我又想起了关于十六岁所有的记忆,当时在心里留下的伤口至今都隐隐作痛。是啊,十六岁,一个光听起来就比美好的词语。我还怀念着在云上的日子。
一
在高一下学期的选科分班中,黎元同学与我一同怀着对文史的热爱,拿着不及格的文综成绩毅然踏入了文科班的大门。十六岁的黎元个子略高,脑袋上常年都是肆意生长的毛发,看起来就像一个理科生,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带思想家。
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课后的叽叽喳喳。黎元的日常行为就是跟我在窗前打望。可是自从有一天他独自打望回来以后,昔日单纯可爱的黎元就一去不复返了。
“亦诚,我有话要对你说。”他一个大老爷们坐在我面前,故作扭捏,我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真诚地说:“好兄弟,欠我的钱我不急到要。慢慢来还。”“咳咳,”他显得有些尴尬,“我不是要赖账,我是想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啥子东西?”我瞪大双眼,我宁愿相信黎元打算赖账,也不敢相信他后面说的话。
“我说,我想耍婆娘了。”他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的眉头一皱,依据前人的经验,青春的欢喜大多都是轰轰烈烈却又疾而终,人总是深陷其中而不自知。但一条与之相生的经验也表明——过来人的经验对后继者往往毫作用。
“你在哪看到的?”我扣起了问号。黎元把我拉到了窗帘前,海棠花仍然开得热烈。他随手似地一指,我便看到了坐在树下的身影。那人正坐在花坛的石砖上,低头写着什么。我睁大眼睛,惊奇地说到:“你小子没看到正面就说喜欢了?”
当事人黎元的眼神就没从那个女孩身上移开。他握着我的手道:“弘公,元漂泊半生,未逢明主,公若不弃,愿拜为义父。愿义父助我。”啊这,看来只能呼叫足中奖励社小纵队了。
当时法老已经是足中奖励社社长了,人脉广,消息灵通,号称足中地下年级主任。我找到他时,他正蹲在厕所里,手里提着一罐忘崽牛奶,眼中是写不尽的忧郁和沧桑。“你怎么这么伤感啊。”我问到。
“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懂了。”
我看见他手臂上隐隐约约有东西,凑近一看,竟是粉色的小猪佩奇纹身。“我焯法老,你这高低也是个协议就读啊。”
他不耐烦地扫了我一眼,说:“你龟儿看不出来这是纹身贴吗?”
我只好尴尬地笑了一声,搓了搓手,道:“社长,能打听个人不。”这时社长又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眼睛里充满灰色。“我给钱,五毛。”
“你知道泄露他人隐私信息严重了的是要被劝退的吗?我家八代单传,数代贫寒,我立志读书改变命运,又怎能做这些肮脏龌蹉之事。”他一脸悲痛地说。
“那……要怎么办。”我故作不懂地样子,挠了挠头。“得加钱。”社长直明扼要地切中问题核心。于是我只好为了黎元的爱情忍痛掏出一元巨钞,随即把那个人的大致信息交给了他。“最迟明早给你信息啊。”他提着忘崽牛奶,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二
晚上法老在微信上把那个女孩的信息发给了我。“你描述的那个女孩应该叫顾宛笙,也是学文科的,在十七班。性格比较内向善良。你小子不要太轻浮了,好好聊聊。”他说完便把那个女孩的微信推给了我。
我看见了那个“整个羊村我最骚”的微信用户名和法老的上述个人介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沉默大抵是今晚的康桥。我随即将她推给了在自家厕所等候多时的黎元。黎元是走读生,但他爹妈严格管控手机使用,只好在上厕所的时候掏出手机来看下消息、刷刷视频。他快速向顾宛笙发生了好友请求。因为她也是走读生,大概率能玩到手机。
果不其然,女孩很快就同意了他的好友请求。
〔宇宙敌霸王战士〕:“你好,顾宛笙。”又追加了一个握手的表情。
〔一溪风月〕:“你好,请问你是?”
〔宇宙敌霸王战士〕:“我是……”黎元将文字删了又改,很难找到合适的字眼来形容他的身份。其实如果是很多年以后的黎元再看到这个问题,他才会深刻地意识到,他只是女孩生命中一个过客,而非风雪夜听犬吠的归人。
“我是你的同学,也是足中的。”
〔一溪风月〕:“嗯……请问有什么事情吗?”她又追加了一个表示疑惑的表情。
〔宇宙敌霸王战士〕:“想认识你一下哈哈,我老看到你在海棠花下写。请问我可以看看你的吗?”
〔一溪风月〕:“……嗯……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在画画。”
〔宇宙敌霸王战士〕:“抱歉,我眼瞎。”
……
第二天我从黎元如同借到钱一般兴奋的表情中,想起了曾经我也如此揣怀希望,只是后来沦为绝望。黎元的梦遥远期,我的过往也触手难及。过往好像一滴温热的泪水滴在了我心头,既要感受它的冷暖,也要知晓它的悲欢。
但年轻的黎元感受与我似乎并不相通。他笑着从书包里提出一杯奶茶。“走,陪我送奶茶。”“你特么是非当这沸羊羊不可是吧。”我向来对这样的舔狗行为深恶痛绝,不屑与之为伍,但奈何黎元大气地掏出一元巨款,我只能含泪屈服于其淫威之下。
“请问,顾宛笙同学在吗。”我询问十七班坐窗边的同学。他指了指门内一位正在看书的女孩子,窗外的流光散在了她的脸上,好像一朵盛开的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