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鵂悄聲問仇梟:“您真要摘了這人的肝換給那書生?”
仇梟給刀子加熱的當兒分神看了眼邢鵂,瞧邢鵂憂心不安的樣子便告知他實情:“只取部分理應不危及性命,我就試試那書生,也算一時興起給這人留條後路。”
邢鵂:“...?”
仇梟含笑撫過邢鵂腦袋:“真正兩情相悅結成契兄弟的人是有,但非全部。部分地方的契弟多數與孌童無異,且契兄弟雖是伴侶但皆可娶妻生子各自成家,契兄娶妻後與契弟斷了關係更是常態。”
仇梟嗤道:“不少家中貧苦的父母會將生得不錯的兒子送予他人換取聘金,若日後能培養出感情自然是好,可這書生想活下去的理由除了怕死就只爲他妻女何曾提過他這契弟?你該從他倆的對話看出些端倪。”
邢鵂自仇梟說出契兄弟非單純兄弟時就有了別樣猜想,但看何書生有妻有女,妻子現在還有孕在身,對陳謙又不似有多深情愫,就覺得是自己想歪。
下刻卻聽那陳謙說自己命賤、甘心自我犧牲,讓邢鵂更感困惑不解,經仇梟這番解釋才瞭然明白。
“這人經此一次也算死了一回,之後要如何抉擇我也管不着。”仇梟語盡讓邢鵂取來盆清水洗淨雙手,不再多言,專心致力於眼前倆人。
邢鵂沒怎看明白仇梟做了什麼手腳,剖開陳謙的肚子後並無引發大量出血,不過多時已成功切割出所需用到的部分肝臟,替陳謙止血縫合,隨即迅速着手爲何書生切除壞死部分,將之替換成從陳謙身上取得的健康肝臟。
整個過程耗費近兩個時辰,完事後仇梟先將陳謙給喚醒,囑咐對方勿要亂動,問了陳謙今後的打算。
原以爲自己睡着就不會再醒的陳謙呆滯了片刻,側頭看了眼何書生,啞着嗓子道:“麻煩鬼醫就讓他們當作我已身殞...反正我對他們而言只是個吃閒飯的,他並不鍾情於我卻也不讓我走。他夫人早就恨不得我別再擋在他們之間,我亦不想一輩子被他的孩子憎惡。”
仇梟默不作聲塞了粒藥丸到陳謙口中,陳謙重新闔眼前發出輕聲低喃:“說什麼曾經滄海難爲水...都是騙人的...偏偏我在他娶妻生子前...真的曾鍾情於他...”
邢鵂將仇梟和陳謙所言、何書生的態度及其家中生活狀況加以拼湊再代入聯想,似能體會陳謙身上發生的故事與悲痛,鼻子莫名發酸。
仇梟察覺邢鵂的心情起伏,伸手將對方攬了過來,忽略掉一旁忙着收拾的啞奴,垂首吻上邢鵂額頭,溫柔輕拍邢鵂後背。
邢鵂的聲音有些悶悶的:“屬下收回以前說您...若是成親的那些話。”
“傻子。”仇梟捏了把邢鵂鼻尖無言失笑,靠在邢鵂耳邊重新表達了遍邢鵂之於他的獨特性,才看那張蒼白臉上再次泛起淡淡笑意。
仇梟轉頭託啞奴往濟世堂送去封信,待麻沸散效用消退、何書生轉醒時,啞奴才帶着濟世堂的回覆回來。
仇梟隨即讓那在屋外等得直打瞌睡的女童進屋,向倆人說明現狀與所需注意事項,找來壯丁將何書生擡往濟世堂讓他們代爲照料。
何書生即刻出聲制止壯丁行動,說要將那在他認定中爲自己而死的契弟屍身一併帶走。女童聽後撒潑跺腳卻改變不了何書生心意,逐雙目漲紅瞪往屍身方向。
仇梟冷着臉道:“不行,他的屍身我有其他用處,他在斷氣前親口答應讓我剖開研究。”
何書生一聽頓時失了方寸,捂着傷口不顧女童擔心就想掙扎坐起。仇梟未免何書生激動下扯裂傷口,只好出手點了對方穴道。
何書生急道:“鬼醫這萬萬不可!他已死無全屍你莫再讓他的屍身受折騰!你不說了僅需將這事保密怎可出爾反爾?不如、不如我再付你銀兩,或你想要哪個古人的書畫,我可把府上所有都贈送給你...我、我只求你將他還予我!”
仇梟不住嗤笑:“你既知我是鬼醫,那我高興改條件就改,何足奇怪?銀兩字畫我皆沒興趣,你肯讓人爲你賠上條命,現在卻執著要個死人豈不假惺惺?有句古話說的好,百無一用是書生,我就不給,你又能耐我何?擡走。”
何書生仍不死心嚷嚷叫罵,邢鵂心中一動,輕碰仇梟手背。仇梟不知他有何想法,還是開口叫住剛起步離開的壯丁。
邢鵂走至何書生眼前俯視着他:“你可想知道他臨死前說了什麼?”
何書生被邢鵂冷冽眼神看得汗毛直立,本能回了個想,就聽低沉的嗓音道:“他說他曾經對你動過真情。你既然選擇了辜負他,那就要對得起你的妻小,不要浪費他的犧牲。他希望沒了他後,你們闔家歡樂。”
“不...”何書生卻似無法接受這說法,嘴脣顫動嘗試望向陪伴了他十多年的契弟。
無奈被點穴後連頸部都不能輕易轉動,何書生只能透過餘光隱約瞥見個平躺於一處、了無生氣的熟悉身影,喃喃自語道:“我沒想...明明娘親說...他怎可能對我是真心...是哪錯了...嗚...不...嗚唔...”
邢鵂盯着痛哭失聲的何書生,內心並無任何同情之意。
這何書生與那陳謙就算真是因誤會產生嫌隙,但正如仇梟所說,在得知陳謙換肝必死的情況下還點頭答應讓陳謙替其續命的不是別人。
不論實際結果如何,現在後悔已來不及。
仇梟見何書生情緒激動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不想白費自己這幾個時辰辛苦費的勁便點了書生睡穴。
邢鵂想到陳謙今後可能會有的生計問題,倏地解下何書生腰上荷包,略過裏頭銀兩把幾張銀票取走,僅留下些銀子以防對方回程有不時之需。
女童在邢鵂把荷包塞回何書生懷裏時氣憤地將之一把搶走,瞪着邢鵂咒罵了幾句不雅難聽的話。
仇梟聞言眼神驟冷,若非邢鵂顧慮女童尚小勸其冷靜,早出手教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童。
仇梟不欲再看那小女娃在他面前蹦躂,朝壯丁擺手示意對方趕緊把何書生擡走。
客房瞬間僅剩連陳謙在內共四人,仇梟命啞奴餵給昏睡中的陳謙加了粉末的清水,陳謙轉醒後望了圈周遭,確定不見何書生與女童方才卸下防備,任淚水浸溼臉頰。
邢鵂小心翼翼地把陳謙抱到床榻上,須臾後,陳謙擦乾眼淚詢問仇梟何故幫他。
仇梟眼眸一轉,給了個無從辨別真僞的回答:“拜帖出自你手,那我收的病人自然是你。心病還需心藥醫,你契兄這事只是剛好,誰讓他是那帖心藥。”
陳謙微愣了會兒,忍不住笑了出來:“鬼醫確實了得,也遠比外傳更仁心仁術。”
仇梟聞言不悅咂嘴,叫陳謙閉嘴休息。
陳謙畢竟被劃開了腹部,身子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完全康復。仇梟在聚賢山莊多逗留了幾日,確認對方性命無憂且傷口癒合良好後,把邢鵂那日奪來的銀票給了陳謙,囑咐完啞奴照料的重點,帶着邢鵂和倆徒弟動身回谷。
關於陳謙的真實過往及痊癒後的去向...
仇梟既沒興趣也不覺得抓緊新生機會的人需要他們費心就沒去留心關注。
以至於往後某日,仇梟和邢鵂於莊內看到一身僕從打扮的陳謙跟在啞奴身旁時,皆倍感萬分詫異與不解,但這都是後話,暫且不提。
時間拉回仇梟等人回谷後的隔幾日,江沉楓帶着殷燚進到谷中祭拜其義父。
殷燚磕完頭上完香,接過仇梟遞上的三冊書籍,挖開墳頭將書本一併埋入土裏。
殷燚隨後又把自己刻好帶來的牌子插在墳上,對仇梟道:“我不是沒想過將義父接回家,可義父選了在這死去那我便尊重他。何況今日造訪可見谷中景色清幽宜人,無一不是我義父所好,我怎可讓他失去如此美景做伴,只是還望仇大夫別介意我偶爾來給義父燒香。”
仇梟掃了眼頻頻給他使眼色的江沉楓,望向寫着‘殷梵修’的墳頭,頷首答應。
當日夜裏,仇梟摟着親熱完後倚靠在他身上似只撒嬌大狗的邢鵂,問起對於結成契兄弟的看法。
邢鵂直視仇梟,坦言自己不想被視爲契兄,亦覺得那關係不比現在更親近,只是如果仇梟希望,那也不爲不可。
仇梟聞言含笑咬了口邢鵂:“比起兄弟我更喜歡養大狗。”
四目相對勾動慾念,緊貼的肌膚開始微微發燙,喚起新一輪的纏綿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