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了雨,毛茸茸的雨。
来森林公园爬山的人少了一大半。
雨使得台阶比平时滑。
许星言在这时想起来倪素说过:人不能总想过去,要多想想此时此刻。
现在就不太适合想过去,因为分心容易摔下去。
他踩着脚下的台阶,和陈英俊对战的挫败感找上来时,就停下脚步,吸气,慢慢呼出,然后将注意力再一次集中到眼前的台阶上。
爬到了山顶,有种说不出的豁然。
他理解纪托跑步是什么心情。
爬山也好,跑步也好,运动后,不知是多巴胺还是内啡肽的东西在他身体里运作,他脑子空空,什么念头也没有,心里倒是挺平静的。
山顶的路灯坏了一盏。
雨停了,亮着的路灯招来许多飞蛾,扑棱棱地不停制造噪音。
坏了的这盏路灯旁边没有飞蛾,路灯下又刚好摆着一张长椅,许星言用袖子擦了擦椅子上的水,坐下来躲清静。
空气中有一股水的气味,被夜色染上凉意,吸进鼻腔,像冰镇汽水。
坐了一会儿,发觉兜里有什么东西铬着他,许星言把手伸进裤兜,摸到个有棱有角的东西,想起这是纪托的运动手环。
修好之后放在兜里,忘记了拿出来。
一直没仔细研究过纪托的手环,总觉着这玩意儿能感知人心率挺神奇的,他掏出手环,翻了面儿,发现手环背面有一块反光的银色金属,估计就是这玩意儿探测的心率。
好奇它有没有那么灵敏,他把手环扣在自己手腕上。
他每天爬到山顶上都会待上半小时一小时的。
也不干什么,就发呆。
屏幕亮起来,实时心率72。
很正常的数字。
发呆的数字。
许星言望向山脚。
要不是这个角度,他还发现不了交露这么漂亮。高楼林立,霓虹闪耀,海水流进城市收敛成一条温婉的河。
运动鞋踩在台阶的声音传进耳,带着回响。
那人踩着轻快的脚步撞进许星言眼中,直接跑到山顶护栏那一侧,停下站直,背对着许星言,将许星言眼里整座交露市的夜景都挡住了大半。
天这么黑,许星言却只靠着一个背影就认出了那个人。
山顶风大,那头黑发被风拂起来,比夜幕的颜色更重,浓墨重彩地一笔笔飘摇着。
纪托抬起手臂。
看手臂抬的高度,手大概是拢在了唇边的位置。
接着,许星言听见了这些天一直困扰他的那声嚎叫。
“许星言——”纪托喊道。
许星言本能地屏住呼吸。
他从未听到过自己的名字被这么大声地喊出来。
回声随着一遍遍的“许星言”不断重复,眼前像是突然浮现出许多许多的平行世界,每一个世界里,纪托都在喊他的名字。
喊到最后,声音因充血微微发哑。
纪托停下来,又轻轻念了一遍:“星言。”
眼泪骨碌碌地从许星言脸上淌下来,他控制不住。所有人都在哭,被丢在福利院门口的婴儿许星言、被关在武术学校八楼宿舍里的童年许星言、陪着许诗晓练拳的少年许星言,还有看到许诗晓尸体的青年许星言……他们都在哭,每一块碎掉的许星言都在哭。
除了哭,发不出任何声音。
纪托转过身,走向下山的台阶。
纪托要走了。
许星言脑中的神经猝然绷紧。
这时,他手腕上的运动手环蓦地发出警报:“滴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
纪托停住脚步,转回身,直直朝他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