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
加长林肯沿着E城高速驶到上坡,城市的灯光融化在车窗上,一抹又一抹地急速倒退。
司机是赛事方的人。
卢彬坐在副驾。
难得卢彬手里没捧着笔记本忙活,许星言跟他搭话:“你现在是纪托的经纪人?”
“是。不光是经纪人,”卢彬推了推眼镜,“我还管理他的红酒品牌,我觉着我的工资应该再涨一涨。”
“酒庄你不是占了股份吗?”纪托道,“还想涨工资?”
卢彬笑起来。
许星言跟着笑了笑,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和赛事方的人吃饭。”卢彬说,“有的应酬不能推的,你能谅解吧?星言。”
许星言还没应,纪托对卢彬道:“你管他叫什么?”
卢彬瞪了纪托一眼,重说了一遍:“许先生,你能谅解吧?”
许星言:“……”
到地方他才知道,不是普通的饭局,是个晚宴。
特地为纪托办晚宴的人是TAS亚太区的副总裁。
只是他没想到这位副总裁是个年轻女性,五官轮廓相当立体,明显混血的长相,一头波浪卷发及腰,一袭黑色长裙裹着婀娜的身材。
落座之后,副总裁主动朝许星言伸出手:“我叫蒋瑶。”
“许星言。”许星言牵住蒋瑶的手握了握。
“名字真好听。”蒋瑶看着他笑了笑,转头看向纪托,“总裁今天也来了。”她指了指一个方向,“你去跟他打个招呼?”
许星言顺着蒋瑶手指的方向一看,居然真的是总在比赛直播画面出现的TAS全球总裁兼首席执行官。
纪托没那么不知好歹,端起酒杯站起来。
纪托酒杯里有红酒,许星言想起纪托上次喝完酒跑了一宿还跳林振车顶上去了,顿时有些紧张。想提醒纪托,但纪托已经走出去挺远,他要是突然嚎一嗓子怪突兀的。
坐他旁边的卢彬凑过来,压着声音道:“没事儿,纪托的酒没有度数。提前换好的。”
许星言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一阵儿,卢彬也站起来找人谈生意去了,座位上只剩下蒋瑶和他两个人。
许星言有些紧张。
有个俄国人过来和蒋瑶搭话,蒋瑶全程和人家说的俄语。
几分钟后,又来个不知道哪国的人,说着不知道哪个国家的语,蒋瑶也说着和那人一样的语。
许星言想开口表示友好,又不知道说什么。他明白自己和蒋瑶没什么共同语言。
“我包机特意接来了我餐厅的主厨,食材也是从那边带的,”蒋瑶一边说,一边举止优雅地切下一块牛肉放到许星言面前,“你尝尝。”
不想吃。
这牛排多说三分熟,绝对不到五分,全是血丝。
这和直接上活牛屁股上啃一口有啥区别。许星言想。
蒋瑶还在桌对面眼巴巴等着。
他不好意思不吃,拿起叉子撅起那块肉,硬着头皮咬下一口。
如果忽略视觉体验,口感确实不。
他还是第一次吃这么软的牛肉,也没有他想象中的生腥味。
嚼完咽肚,听见蒋瑶道:“许先生,我猜得到你是纪托的什么人。”
许星言一口气没喘好被唾沫呛到,不敢大声咳,憋了个好歹,喝了两口酒,勉勉强强顺下去了。
蒋瑶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几乎贴到他身上,拍拍他的后背:“没事吧?”
一股“闻到了没有这个香水是大师专门为我调的世上独一份儿”的香水味飘进许星言的鼻腔。
“这么重要的场合纪托带着你,你是他的教练吧?”蒋瑶接着道。
许星言来不及整理僵硬的表情,只能咧嘴一笑:“对啊,你怎么知道?”
“你的指节颜色深。”蒋瑶说,“从小练格斗,磨出茧,茧掉了之后就是这个颜色,骗不了我的。”
“不愧这么年轻就能当副总裁。”许星言说。
“还好吧,也没有很年轻,我今年三十二岁了。”蒋瑶坐回自己的座位,整理了一下头发,“所以我打算明年和纪托结婚。”
许星言愣了愣:“和谁?”
“纪托。”蒋瑶用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道,“我在国内念的书,小时候喜欢看文言文的明清话本,那些话本里,男人们总会抛弃最开始的糟糠之妻。你知道糟糠之妻能陪着他贫贱,为什么不能陪他富贵?”
“蒋总……”
“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蒋总……”
“你们的想法只会越来越不同。”
许星言抿了抿唇:“蒋总……”
“许先生,”蒋瑶说,“我是TAS最年轻的区域副总裁,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适合纪托,我能使他的商业价值最大化,成为体育界最有钱的人。”
鉴于蒋瑶老在他刚说完“蒋总”就出声打断,许星言这次停顿的时间刻意久了些,确定蒋瑶不打算说话,他开口:“我查了纪托的资料。”
“如果只算现役,纪托已经是体育界最有钱的人了。”
“还有,古代的我也看过,像你说的这种我只认识陈世美,他后来被铡了。”
“再有,你打算明年跟纪托结婚,纪托本人知道这个消息吗?”
蒋瑶动了动唇,没答上话,不大自然地又捋了捋头发。
许星言没有为难女孩的爱好,他再继续坐着恐怕只会让人家不舒服,于是自觉起身:“我去洗手间。”
上飞机前,卢彬给了他一部新手机。
在体育馆休息室候场时,纪托跟陪练对打热身,他确实用那部手机查过纪托的资料。
除了得知纪托大概有多少钱,还不小心看了许多关于纪托的花边儿新闻。
不是某某好莱坞新晋天后特意到后台见纪托,就是一起拍广告的女团门面成员私会纪托,还有商界名媛、全球网红隔三差五地在社交媒体上示爱,或者信誓旦旦地说曾经在哪哪哪和纪托度过了浪漫的夜晚。
各个民族、各个人种……各个性别。
宴会厅的男洗手间里没人。
香氛点着,里面干干净净,味道也不。
许星言进了隔间,门一关,坐在马桶盖子上,掏出手机刷新闻打发时间。
刷着刷着,意间又扫见一条关于纪托的桃色新闻。
胸闷。
他放下手机,想起蒋瑶所说的“不是一个世界”。
这姑娘说得没。他对纪托确实没啥用了。以前还能给纪托提提建议,现在纪托在Cht门下,他能注意到的Cht团队的教练同样能注意到。
四年前,他本来就是顶着许诗晓的壳子骗了纪托。
虽说在纪托有难的时候捞了纪托一把,不过纪托也帮他了却心事,不光补上非法侵占的九十万,还还了何嘉的四百万。
两条不同的线,交叉之后只会越行越远。
越行越远又怎么样。